
乘車回家,常會經過這兒,十幾年來都在想:「什麼叫車行波一用?」
年少時代,不知道行車有一波二波之分,也不懂中文應從右至左讀,更沒留意或許汽車落斜,看這行字,方向便剛剛好。每次經過,腦裏都閃起同一個念頭:「什麼叫車行波一用?」,直至它迭出我視線範圍。
還記得唸書時,同學間最喜歡傳閱那些測心理的圖畫,你看到少女還是婦人?花瓶抑或婆婆?有些人可以隨意轉換觀察角度,兩樣都看見,有些人永遠只看到一樣,也有些人什麼都看不見。這行字於我,就是那些心理圖畫,一個永恆的盲點。
即使到了現在,明明知道牌上寫的是「用一波行車」了,第一眼看到它,心裏仍然先狐疑:「什麼叫車行波一用?」然後才醒覺過來。
那感覺也不陌生吧,像你某年愛上的壞男孩。旁人說,他是騙你的啊。你聽了,明白了,相信了,但一看見他,卻又只看到他那堂濃眉,那雙寬闊的肩膀,那對厚厚的手掌,給他一擁就入了懷。心裏知道,眼裏卻永遠看不見。一個你寧願永遠不拆穿的盲點。
路牌就在舊中區警署,這天舉行香港老照片展覽,大家只顧看相片,忘了諷刺地,所在的地方不就是活生生的舊香港。有點兒傷心,像帶一頭小豬到豬肉檔,看,你將來的下場就是如此,用一張張黑白照來供人懷緬。
於是相片匆匆看完,忙著找尋警署的痕跡。牆上半截舊海報,疑犯量度身高的計算表,門前的名牌,褪色的報紙,不用裝錶,不用鑲嵌,本來就是最好的展品。
政府說要活化,走進來,他們看見藝術中心,消閒設施,無限可能,而我看來看去只看到一幢古色古香的珍貴警署。尖沙咀天星碼頭,他們看見海濱長廊和休憩廣場,我只看到碼頭那些可愛的綠白色牆壁,和殘舊而有味道的巴士總站。我看見歷史,他們只看見發展。在老舊的地區,我抬起頭找尋矮樓上天空中那些星星和明月,而他們低頭在量度每呎土地可以賣得多少價錢。是我們的盲點罷也是他們的盲點。
這個城巿就是被半盲的人引路,走向不定的未來。是「用一波行車」嘛,我知道,但我喜歡看見「車行波一用」,不為什麼,因為我們曾經相交,紅燈轉綠燈的幾十秒間,多少次無言的相遇,記住了當時的心情,是無可取代的歷史,有不能彌補的感情,別提醒,別張聲,我寧願閉上眼,在這路牌前,繼續這明知故犯的,盲點。